A. 陳柳金《老電影》
來這個城市後,我找到用小推車賣核桃的村裡人陳鈞峰。生意算不上好,仨瓜倆棗的,但他總是相信明天會下鈔票雨,說「英雄莫問出處,富貴不看歲數」。 我堅信他是個命里發財的主。我們村來這個城市擺攤做小生意的有三十幾個人,於是我白天到處轉悠,反正幾乎每條街上都有我們村的人,這里一頓,那裡一餐,一天又對付過去了。晚上跟著陳鈞峰擠在破出租屋裡。
這天,我接到了羅大龍的電話,他幾次叫我幫忙,每次都請我上館子。他是我們村裡人中混得最好的,在附近開房產中介所。
這次羅大龍請我去吃火焰醉鵝。一鍋鵝肉擺在桌面的灶具上,火苗烹出肉香味,我猛地吸溜著鼻子。羅大龍往我碗里倒了點花生米,說,兄弟,酒咱就不喝了,等會幫我去看房!我知道,吃完火焰醉鵝,我的身份就變成了購房者,我很享受這種成功感,彷彿腰間纏著幾十上百萬,一看中哪套房便財大氣粗地甩出手。
肉香味越來越濃,服務員把一瓶白酒倒進鍋里,我正想拽住她的手,羅大龍提醒我說,你看!鍋的四周燃起紅撲撲的火焰,輪廓很像一隻鵝,搖搖晃晃地從鍋里爬出來,那醉態看得我也有了幾分醉意。
羅大龍說,一瓶白酒啊,這鵝不醉都不行,等會吃了可別醉倒!
我說,你們中介不就是那瓶白酒嗎,點燃火焰炒高房價,把買房的人弄得醉顛顛的!
羅大龍朝我豎起大拇指,說,兄弟,你有做中介的天分,不如跟我一起干!
我咽著口水說,等吃了醉鵝再說!
1
羅大龍是個兩面三刀舌賽蓮花的人,他四處打電話聯系房源,在價格上給你畫個大餅,讓你心裡癢癢急著想把房子拋出。一旦答應放盤,便找個像我這樣的替身客戶去看房,讓賣房者有所期待,趁機拿相機或手機拍下房子的內部圖片放到網上,有意把價格標低,看房的便趕集般一個接一個……我來這個城市後幫羅大龍做了幾回替身,他的目的我看得一清二楚,頭腦的確活絡,就是有點引人跳陷阱強行捕獵的意思。至於裡面還有什麼貓膩,我就不得而知了。反正羅大龍的中介生意做得風生水起,店開了三間,房子買了三套,車兩部。
拐過幾條街,進了一個小區,看上去有十幾年樓齡,外牆的瓷塊已剝落,朱紅色牆體被歲月風干成深深淺淺的褐色,有點像老年斑。但環境不錯,樹木可著勁兒長,我想起了村裡的山林,甚至懷疑這里是不是也藏著一個被封停的煤窯。沒見到幾個人,蟬鳴聲卻很尖厲,要把膽都吵破。坐電梯上了五樓,敲響門,半晌打開一條縫,伸出一隻樹皮般皴皺的手,門後響起蒼老的聲音——看電影不?我和羅大龍看見那隻手攥著幾張藍色紙片,目光落下時,「時代電影院入場券」和「四排五座」的字樣跳入眼簾。
羅大龍以為走錯了,抬起頭看了看門牌,說,是這啊!便問,老伯,剛才是你打電話說要賣房的嗎?
門慢慢打開了,露出一張枯瘦的臉,讓我想起出演過電影《老五的奧斯卡》里王老五女友海雲父親的魏宗萬。這房子也像眼前的主人,流溢著一種枯朽的氣息。一隻掉漆的搪瓷杯擺在客廳的木茶幾上,一面印著「人民電影院獎」的紅漆字,「獎」字下面的大字剝落了,露出鐵銹來,上半部分很突兀地空懸著。搪瓷杯的另一面是一朵銹跡斑斑的芍葯花和一個紅雙喜。
老頭顫著手泡茶,我們說不用了,但他堅持要泡,我們便像遠道而來的客人坐下了。老頭東拉西扯地說著不咸不淡的話,有時不知在低語著什麼,壓根沒提房價的事。我們打量著這個客廳,不算大,十幾平方米吧,普通裝修。老頭把茶倒進我們面前的薄陶瓷杯里,而他自己卻用那個大搪瓷杯盛茶。他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,話也多了起來,似乎要把他知道的新鮮事兒全告訴我們。一會說小區管理處貼出通知,憑老年證坐公交地鐵可免費,我遲遲沒去辦,一辦這證真的成老年人了。一會又說有老闆要開辦一間老年人電影院,專門放映我們那個年代的電影,都說一年多了,到現在還沒動靜……
羅大龍坐不住了,掏出手機拍起照來,還叫我去看看房間。我這才記起自己購房者的身份,便挺直腰桿走了過去。一共兩個房,主人房大約十平方米,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。還有一個房間,門關上了,羅大龍一擰,鎖得緊緊的,看來這老頭還藏著什麼秘密。
我們在客廳問了老頭一些常規問題,拔腿要走時,老頭說,年輕人,急什麼,坐下陪我喝杯茶吧,價錢好商量!
畢竟有求於他,羅大龍顯得很耐心,我便跟著坐在那裝蒜,眼睛不時骨碌碌地瞄向客廳的任何一處,看上去很喜歡這套房。
這時,羅大龍的手機響了,又有生意上門。老頭臉上的皺紋又擰成一團,像極了陳鈞峰賣的核桃。我們在玄關處穿上鞋,如同從皺紋的窄縫里走了出去。
回到店裡,我才發現穿錯了鞋,左腳穿的是黑色休閑涼鞋,而右腳穿的卻是赭色涼鞋。羅大龍說,看來你成醉鵝了!我原路返回,還好,竟然找到了老頭的房子。
打開門時,老頭顯然很高興,我說明來意後,他說,坐吧,我請你看電影!
我一愣一愣的,沒等反應過來,他便從腰間解下鑰匙打開那個上鎖的房間,說,過來,今晚我給你一個人當放映員!
我跟了進去,房間黑漆漆的,對面牆上掛著一塊白布,老頭的手在搗弄著什麼,定睛一看,是一台老式放映機!
老頭把膠片插在輸片齒輪上,用手轉動搖桿,投影機射出一道強光,白布上雪花斑斑點點,閃爍一會後,出現了「珠江電影製片廠」的字樣,接著跳出了《山下是故鄉》的片名。膠片緩緩轉動,發出「嗒嗒嗒」的聲響。老頭盯著幕布,眼裡的光異常爍亮。
他說,我以前是公社電影院放映員,那時公社只有一個「時代電影院」,還是竹棚搭成的,每到周末擠滿了人,比圩日還熱鬧。有時還要送電影下鄉,到各村各寨去放電影。村民們早早吃完晚飯在坪子里搶佔位置,用兩根長竹竿豎起來的白幕布吸引了多少眼睛。那段歲月是我人生中最有成就感的日子,小孩子一看到我騎著自行車出現在村裡,個個前呼後擁到村頭迎接。村幹部把我當成貴賓,吃飯讓我坐首座,喝酒上的是當時上等的黃鶴樓酒。我面紅耳赤地轉動膠卷,「嗒嗒嗒」,「嗒嗒嗒」,那聲音聽著多舒心。投影機的光影變幻出形形 *** 的人物和場景,坪子上擠滿了人,小孩子騎在家長脖子上,沒搶到位置的大人站到柴垛上、圍牆上,還有爬到屋脊上去的呢。用現在的話說,有人氣,接地氣!
《山下是故鄉》這樣的影片我的確看不下去,但我還是裝作很感興趣,與老頭一起回到舊日的時光里。
我不禁同情起老頭來,說,平時就你一個人住嗎?
老頭說,嗯,我兒子住在不遠的一個小區,我媳婦幫著帶孫子!
我說,你兒子很少來看你嗎?
老頭說,現在的年輕人整天忙,他是個城管,白天晚上都要上街執法!
我說,你兒子愛看電影嗎?
老頭說,以前小時候會看,後來再也不看了,去電影院看3D。
老頭轉過臉來,說,看你喜歡,以後經常來,我給你一個人放電影!
2
從村裡跑出來之前,我跟阿爸大吵了一架。他叫我去後山上挖坑種柚樹,挖了不到五個坑,我把鋤頭狠狠扔到溝里,往血泡上吐了口唾沫,指天畫地說,你守住你的礦燈,礦燈才是你兒子,我陳宏州要出去闖世界,改天回來把這磚瓦房全扒了,建一棟全村最漂亮的小洋樓!
我賭氣在那天夜晚收拾包袱,阿爸見我的心不在了,便默默地戴上礦燈帽。強光劃破村莊墨黑的夜晚,如一雙壯實的手臂撐開厚重的水泥板,露出一道掠過鳥影的天光。我加快腳步,阿爸在背後緊跟著。後來,我越走越快,直到那束光慢慢微弱和遙遠,我才抹了一把淚,而阿爸的那聲咳嗽卻一直跟著我,送我走出村莊的泥巴路……
盯著幕布,眼皮越來越沉,終於沒扛住,靠在沙發上睡了過去。一陣風掠過耳畔,我夢見自己邁開步子使勁跑了起來,快要跑不動時,前面出現了一個村子,黑黢黢的,大概是深夜,我卻在田埂上跑得像只撒歡的野兔,能聽到草拔節花綻放的聲音。村莊的後山上突然射出一道強光,一把長劍劃破夜空。一定是阿爸,晚上經常失眠的阿爸總是在大半夜戴著礦燈帽爬上後山,坐在那個被封停的煤窯門口,像個老邁的守墓人。
窯口被水泥石塊砌成的牆封堵上,遠遠看去就是一個土墳。裡面的確埋著阿爸的幾個礦友。上世紀九十年代,他一直在那個煤窯里挖煤供我們兄弟幾個讀書和補貼家用。哪怕一天挖十幾個小時,他一點都不覺得累,挖煤的場面多熱鬧啊,幾十個工人在煤井裡戴著礦燈帽匍匐掘進,手裡用勁,嘴巴也不閑著,你一個段子古載,我一個笑話傳聞,七葷八素,九村十坊,窄小的井道一下子變得寬敞起來。簡直就不是在挖煤嘛,等於坐在一個地下室里喝茶閑嗑,大夥個個能說會道,還有人隨身帶了竹板,瞅著空閑唱起竹板歌——
唱歌愛唱鯉魚頭/新做大屋白玉柱/上廳做起金獅子/下廳做起鳳凰樓
唱歌愛唱鯉魚牙/公婆打架莫去投外家/投到外家殺雞開老酒/才知自害累自家……
客家山歌配上「咯咯咯」的竹板擊打聲,把大夥樂得黑臉上升起月牙兒。每個人的臉都被煤屑弄成了黑不溜秋的包公臉,只有牙齒是白的,一笑,月牙兒就露了出來。即使礦燈沒電了,循著「月牙」也能找到煤井裡的礦友。
那次,不知道為什麼,吃了飯要去上工的阿爸端著碗停了嘴,他叫阿嫲嘗一口,阿嫲一吃,是夾生飯!陰間掙錢陽間花的礦工最忌諱了,阿嫲說,今天別去上工了,沒准會出事!村裡以前有過這樣的邪門事,誰誰吃了夾生飯還去上工,晚上礦井發生瓦斯爆炸,人挖出來時,早已面目全非。
阿爸轉身去了莊稼地里,下午果然出了事,礦井忽然塌方,幾個礦友被活生生埋在了井下。待三天後挖出來,礦友成了壓扁的黑煤炭,其中就有那個會唱竹板歌的礦友,他的「鳳凰樓」只能由家人燒給陰陽兩隔的他了。阿爸只要一想起那首竹板歌,心裡就打怵,要是那天沒吃到夾生飯,說不定自己也跟著他們住進了地下的「鳳凰樓」。
幾年後,鄰鎮的煤礦發生震驚中外的「8·7」礦難,因透水事故120餘人喪生,從此廣東退出了產煤省。村裡的煤礦自然也難逃封停的命運,阿爸一夜之間失業了。村裡的勞力紛紛走出村子,到遠方的城市進廠子打工或做小生意掙錢糊口,有的還把老人小孩都接走了,村莊一下子空了下來。
固執的阿爸不想進城,守著那一大片杉樹林,說咱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不信不進城就會餓死我這個山旮旯里的人。再清貧的日子他都能忍受,但空寂的村子讓他常常半夜醒來,再也睡不著,便戴上礦燈帽,用雪白的光束驅散重重黑霧,一個人走到後山的煤礦前,回想著當年礦井裡的熱鬧場景和那首激奮人心的竹板歌。即使住的仍是老舊的磚瓦房,但阿爸的心裡還憧憬著「鳳凰樓」……
此後,不時有村民暗地裡笑我爸是「礦燈帽」。小孩子遠遠看到便說,「礦燈帽」來了,快走!
我又要邁腿跑起來時,一隻手扯住我的衣服,說,吃了醉鵝渾身是火,勁沒處使,快跟我去看房!我使勁掙脫,說,不想去演假戲了,我要找到一條自己的路,賺很多很多錢,建村裡最漂亮的小洋樓!那個聲音說,陳宏州,跟著 *** ,保證你能賺大錢!我大聲說,不,你們做房產中介的都是大騙子!羅大龍一掌打在我的嘴角,麻麻地疼。
我猛地醒了,幕布上出現了「劇終」兩個白色大字。
老頭大概不知道我剛才睡了過去,說,感謝你能來看電影!說著從兜里掏出一沓藍色紙片遞到我手裡,說,這是電影票,以後隨時歡迎來看,還可以邀請你的朋友一起來!
老頭的皺紋又擰成了一團,我沒有推辭的理由,緊緊地攥著藍 *** 票,如同握著他枯瘦的手。
3
沒有辦法,我只得又回到陳鈞峰的出租屋裡。整整走了四十分鍾,累得骨頭都快錯位了。敲了好一會,門才遲緩地打開,我心裡很窩火,但看到陳鈞峰那哭喪的豬肝臉時,還是憋住了。
他說,晚上街頭來了幾個城管,連推車帶核桃全給收走了,這幫土匪!我明天去找那些 *** ,不還給我就跟他們拼了!
我猛然想起老頭說過他兒子是個城管,究竟能否說上話,心裡拿捏不準。但這忙無論如何得幫,甭說這些天在陳鈞峰這落了腳,單看他全副身家給擄光了,以後的日子真的沒法混。
我從兜里掏出一張電影票,說,再大的事一鍋端,再深的苦撂一邊,明天跟我一起去看電影!
陳鈞峰塌了半邊臉,說,你倒說得輕松,那可是我的飯碗,稀粥干飯全靠那家什子!
我說,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,說不定看了電影事情就有轉機呢?
陳鈞峰反復看著這張藍色紙片,壓根不相信紙疙瘩會變成靈符,整個臉完全塌了,說,兄弟,咱耗不起,得趕緊找人想辦法!說著把紙片一扔,像一隻飄落的藍蝴蝶。
第二天早上隨便吃了點東西,我硬拉著陳鈞峰去老頭家,他堅決不去。看來這榆木腦袋得敲一下才靈醒,我說,那老頭有個親戚是城管!
陳鈞峰馬上眼睛一亮,屁顛屁顛跟著我去了。我們遞給他電影票,老頭顫巍巍地接在手裡,臉上的笑容很熨帖,把皺紋都給撫平了,說,歡迎你們來看電影!
扭動搖桿,兩個圓形膠片「嗒嗒嗒」地轉動,一束強光打在前面的幕布上,放映的是北京電影製片廠出品的《長大成人》,一看是老電影,陳鈞峰坐不住了,說,以為是《荒野獵人》呢!我用手推搡他,他忍住了,眼睛又盯向幕布。
電影講的是1976年北京的夏天,叛逆的周青不聽父親的話,兩個人關系很僵,周青情願去紀文組織的樂隊當樂手,也不想按父親的意願到貨運站上班,後來樂隊因紀文和紹英的紛爭而解散。
這部電影有煙火氣,帶著生活味兒,以老北京為故事背景,底層小人物演得逼真,很有個性。陳鈞峰大概被電影吸引住了,眼睛一刻也沒離開幕布,手伸進褲兜里,掏出什麼東西在手掌上搓揉,發出「咯咯咯」的聲音。我又推搡他,他塞到我手上,是兩個核桃。我也用手指轉動起來,核桃「咯咯咯」地響著。老頭沒聽見,被放映機「嗒嗒嗒」的聲響掩蓋了。
後來周青還是進了貨運站當鍋爐工,活兒辛苦,連覺都睡不好,還受師傅的氣。周青認識了火車司機朱赫來,兩個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。在一次用手推車運煤時,周青使勁跟開著火車的朱赫來賽跑,卻不小心撞上了迎面開來的貨車,腿重度受傷,朱赫來用自己的腳骨髓移植到周青的腿上……
不知怎麼,看到這,陳鈞峰哭了起來,肩膀一聳一聳,鼻子一抽一抽的,之後竟然哭得稀里嘩啦。老頭停了下來,把手按在他的肩上,說,沒想到,這電影還有你這樣的忠實觀眾!
我趁機說,他是個電影發燒友,只是現在沒飯吃了,他靠賣核桃生活,手推車和核桃被城管收走了!
老頭說,在哪條街上?
陳鈞峰說了地方,老頭出去撥了個電話,回來時說,你去城區城管大隊找游亮!
陳鈞峰說,兄弟,真看不出來,你還挺有能耐!
我說,老實說,剛才看電影時是裝哭的吧,你那一哭,才叫能耐啊!
陳鈞峰說,我是真哭,看到周青在貨運站受苦受累,就想起自己這幾年過的苦日子!
我不信,就電影上那點破事能感動陳鈞峰?不過也不好說,每個人心裡都有柔弱的地方。
4
我在陳鈞峰那又待了幾天,當然沒白吃白住,幫他剝了幾大袋核桃仁。還好,這些天賣出去不少,他晚上請我吃了頓羊肉泡饃,腥膻腥膻的,夠味兒,正就著冰啤說一些葷葷素素的話,羅大龍的電話打了進來,說,兄弟,上次那個老頭是不是神經病?我一打電話給他,他就說看電影不。我問他賣房的事,他反問我這幾天怎麼沒看見你來!你是不是跟他攀上親戚了?
我搪塞了過去,羅大龍提醒道,這幾年獨居老年人打電話賣房的越來越多,大多捂著不肯賣,有一些人怪得很,去他家裡看房時,硬要給我理發,不理就不讓我走,我差點跟他打了起來,誰知道他會不會殺人越貨。那些人可能都是剛從精神病院里出來的,你得小心點!
我想起守在村子裡的阿爸,他深夜睡不著戴上礦燈帽去後山封停的煤窯門前枯坐,在別人眼裡也是一個神經病。莫名的,我被激怒了,啜了大半杯酒,對著手機咆哮道,羅大龍,你神氣什麼,不就有幾個臭錢嗎,憑什麼糟踐那些老年人!
陳鈞峰跟我碰了一下杯,說,兄弟,罵得好,這樣的人沒血性,不像咱潁川村的人!
吃完飯,我跟陳鈞峰說,去老頭家看電影吧,就當是感謝他!
陳鈞峰二話沒說便跟我走去那個小區。
敲了許久門,沒見老頭出來。對面一個老人探出頭,說,找游老嗎?他被警察帶走了!
我很驚訝,說,犯什麼事了?
那人說,不是很清楚!
我和陳鈞峰跑到轄區派出所,審訊室里燈火通明,瘦削的老頭子孤兀地坐在兩個幹警對面,能看見他臉上的皺紋核桃似的擰著。要是真犯了大事,老頭子便只能終老在監獄里了。一臉凝重的游亮從領導辦公室走出來,看到我們時,有點意外,說,沒事,我爸晚飯後下樓散步,看見幾個小孩在玩耍,便把他們叫回家看電影,那些小孩子看不下去,嚷著要走,但老頭子偏不讓。家長四處找不到孩子,以為被劫持了,便報了案。剛才所長說,做了詢問調查筆錄後,我爸就可以回家了!
我們懸著的心回到了腹腔里,遲遲沒有說話。陳鈞峰從兜里掏出那兩只油光滑亮的核桃,使勁在手掌上轉動,「咯咯咯」地響著。
半個小時後,警察把游老放了出來,我和陳鈞峰扶著他上了游亮的車。一路上,游老一句話也沒說,好像他真的犯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,在這個世界面前抬不起頭來。游亮呢,手握在方向盤上,一路悶著聲,我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。要是我和陳鈞峰不在,他會不會把老頭子大罵一頓?
我說,游老,我們是專程來找您看電影的!
陳鈞峰說,那些老電影其實很好看,講的都是人心窩里的事!
游老臉上的皺紋舒緩了許多,剛才也許正走過一段懸崖之上的棧道,屏聲斂息,步步小心,腳一下子踩在了對面的山道上,渾身緊綳的弦才鬆弛了下來。
游老說,回去給你們放《大碗茶》!
游亮也和我們一起坐在沙發上,從頭到尾看了下去。這部影片講的是街道幹部尹盛喜帶領一批沒有工作的返城知青,從賣兩分錢一碗的大碗茶開始,自謀生路艱苦創業,克服重重困難,成為改革開放時期先進典型代表的故事。他們創業的艱辛深深打動了我,我發誓一定要像尹盛喜那樣做一個腦筋活絡的創業者,人家憑大碗茶都能發家致富,眼下那麼多商機,難道會沒有我陳宏州的發財機會?
陳鈞峰手裡又攥著那兩只核桃,「咯咯咯」地轉動,速度很快。我知道,這部影片也觸動了他,也許明天他會在核桃的經營上找到新的點子,搖身從一個跳蚤變成富商。
一個半小時後電影放完時,已經是十二點多了,游老已經困極,我們走了出來。游亮堅持要送我們回去。
夜色從窗外徐徐而過,我說,你爸很孤單,他希望有人陪他看電影!
游亮嘆了口氣,說,十幾年的老毛病了。以前在老家時每個星期至少要在村裡免費放一場電影,開始還有不少人看,後來村裡的年輕人都往外走,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小孩在家,他們幾乎把老電影都看了個遍,之後再也沒人看了。我爸便像以前當放映員那樣走村過寨放電影,但看的人也是零零散散。那些人給他起了個「老電影」的綽號,一看到他進村,便說「老電影」來了,今晚又有老電影看了!」說了你們也不信,有一次一個得了重病的電影發燒友託人叫我爸給他放電影,我爸不顧家人阻攔,用摩托車載著放映機去了。他家人把他扶坐在一張老式藤椅上,那晚放的是《鐵道游擊隊》。那人神采奕奕地看著,兩眼放光,他家人說從沒像那天那樣精神。快要放完時,誰料那人喘起粗氣,腳一蹬走了,而臉上,卻是心滿意足的笑意……後來村裡移民了,我爸不願去移民村住,便把他接到這個離家幾百公里的城市,他跟著我們住不習慣,我們兄弟幾個湊錢給他買了套二手房,他一個人總是放電影打發時間!
我說,人老了都這樣,我爸也是……
我的眼睛濡濕了,聲音哽咽起來,實在說不下去。
到了出租屋樓下,游亮遞給我們名片,說,這段時間市裡迎接全國文明城市復評,對亂擺亂賣管得嚴,在別人的城市掙錢不容易,以後有什麼事可找我!
我們村在這個城市做買賣的建了個微信群,群名就叫「潁川村」。陳鈞峰把他從城管手裡拿回手推車和核桃的事在群里說了,把我吹成了神人。後來陸續有幾個村裡人找到我,我硬著頭皮去找游亮,只要說得過去的,他都幫忙解決。村裡的兄弟們很感激他,那些日子,微信群里可熱鬧了——
說要是城管都像游亮那樣,我們就能過上幸福生活了!
說以前城管長得都像黑面煞,認識游亮後,我才相信城管也有好人!
說聽說游亮也是農村出來的,來這城裡擺攤的農村人多了去了,為什麼對我們潁川村的人這么關照?
5
這些天,我的心總是發出訇訇的空響,仿若誰在漆黑的夜裡敲響一面破鑼。阿爸從磚瓦房裡走出來,戴上礦燈帽,一束強光瞬間照亮空空的潁川村,山腳下是一排排沉寂的民房和臊眉耷眼的莊稼,後山上亮出一個封停的煤窯和一大片繁茂的山林,還有一株株長得稀稀拉拉的柚樹。我從沒看過這種蒙太奇式的電影,從這個鏡頭切分到另一個鏡頭,每一次投映都直擊一顆逞強卻脆弱無比的心。
我對著滿大街的車水馬龍,欲哭無淚。
那天傍晚,接到游亮的電話,說今天是他爸七十五歲生日,老頭子想晚上在時代廣場放一回電影,問我能不能邀請一些朋友來捧場?
我沒有多想便答應下來,把這個消息在「潁川村」微信群里一發,很快便得到大夥的響應。游亮幫了他們那麼多忙,他們正愁不知怎麼感謝他,何況是去看一場免費電影,何樂而不為呢!
晚飯後,大夥急急地趕到時代廣場。那裡已經用長竹竿豎起了一塊白色幕布,一台老式放映機擺在廣場正中,四周有二十幾張塑料凳。大夥靜靜地坐著,有些還帶來了小孩,真的不夠坐,小孩子便騎在大人的脖子上站著看。一下子廣場上涌來了很多過路人,里一層外一層。
游老在輸片齒輪上插好圓形膠片,輕搖搖桿,一道強光從投影機里射出,幕布上出現了「西安電影製片廠」的字樣,之後又閃現出《山道彎彎》的片名。
幕布影像疊現,游老的手輕輕搖動,眼睛無比光亮。今天可是他的生日啊,這么多人陪著他,心裡一定很高興。就像當年在村村寨寨放電影時那樣,密密匝匝地坐滿了人,小孩子騎在大人的脖子上,沒佔到位置的便遠遠地站著,一個個抻長脖子盯著前方。颳起一陣風,幕布瞬間鼓脹起來,人像全都變了形。街上,洪水般的車流呼嘯而過……
這時,有個賣燒烤的攤販推著車子出現在廣場,不少人走去買烤串,拿著用竹簽串成的肉在嘴上撕拉著。隨後,又來了兩個賣糖水和涼皮的,場面一下子哄亂起來。
眼看這電影要被攪場子了,來了一個穿制服的城管,是游亮。他走前去耐心勸說,豈料那幾個攤販罵罵咧咧,還甩腿掄胳膊。雙方僵持不下,一個攤販手握竹簽朝游亮刺過去,我驚叫一聲,游亮一個反手將他擒住。另一個攤販竄過來朝游亮背上狠狠擊了一拳,游亮趔趄著退到一邊,他們又蹦前來,幾個人扭打到一起。
盡管游亮一直退讓,但這個過程被那些好事的人用手機拍成視頻傳到網上,後來又被輿論一邊倒的新聞媒體添油加醋反面曝光,招來社會上一片罵聲,紛紛指責城管打人。加上游老在沒有審批的情況下於公眾場合放電影,兩件事在網路和媒體上炒得沸沸揚揚,引起了全國文明城市評審小組的關注,導致這個城市沒有通過復評,市裡要求嚴懲,單位只得拿游亮開刀。
游亮就這樣丟了飯碗。
那天,我和陳鈞峰請游亮吃火焰醉鵝,一瓶酒倒在烹著鵝肉的鍋里,燃起熊熊火焰,像極了一隻鵝。
陳鈞峰舉起酒杯說,兄弟,以後有什麼打算?
游亮昂頭把酒喝下,說,大不了跟你一起賣核桃!
B. 有部外國電影,裡面有個小孩差點被火車撞死 結果火車跑出軌道沒撞到
是2011年的 小男孩雨果(阿沙·巴特菲爾德 Asa Butterfield 飾)天生機械控。他寄宿巴黎火車站鍾樓,偶爾會去玩具店偷些零件,用來修補父親(裘德·洛 Jude Law 飾)留下的機器人。一次行竊,他被店主喬治•梅里埃(本·金斯利 Ben Kingsley 飾)當場抓獲,因 忌憚帶獵狗的巡警(薩莎·拜倫·科恩 Sacha Baron Cohen 飾)只得就範。喬治拿走了雨果父親的遺物——一本機械手冊,令他心急如焚,他尾隨至喬治家中,結識了養女伊莎貝拉(科洛·莫瑞茲 Chloë Moretz 飾),他懇求她幫自己保住手冊。而伊莎貝拉則覺得此事蹊蹺,於是兩人結伴探秘。修好的機器人作畫的落款卻顯示喬治的名字,讓他們疑心頓起。終於他們發現了喬治家中裝滿畫作的神秘櫃子,並在圖書館的電影書籍中發現了喬治的身世。一位知情人的顯身,讓他們的奇幻冒險更添神秘…… 本片根據布萊恩•瑟茲尼克的同名小說改編,是馬丁•斯科塞斯的首部3D力作。
C. 求一部同志電影,是黑白電影,國外的,後來小男孩跳火車死了
1964年上映的法國電影《特殊的友情》
D. 尋找一個老電影
千里走單騎
E. 有一部老電影,裡面有一個小孩叫boban,結尾曲是黃安的《東南西北風》,它的名字是什麼
《少林好小子》(Good Man in Shaolin) 李蒙...波板 朱茵...林雅 郭普安...小吳 李麗麗...吳媽 於代軍...林業 李名揚...布袋大師 鍾秋...小豆丁 李偉、祝捷、於波、何俊科...少林四祖 少林高僧布袋大師和他的弟子「少林五祖」,接到美國某電視台的邀請,去美國進行巡迴表演。途中,「少林五祖」中最頑皮的波板好心辦了壞事,被師傅罰其在衣櫃內面壁,因此誤了火車,和師傅、師兄弟們失散。車站上,波板遇見小偷行竊,他施展少林絕技,制服了小偷,由此他結識了從香港來內地旅遊的吳媽、小吳、小豆丁以及林業和林雅。波板和吳媽一家暫住林家。大家相處和睦,只是十分調皮的小豆丁經常和波板搗亂。一天,波板偶然撞見吳媽和林業激烈交手,波板使他們罷斗。原來吳媽和林業在20多年前是一對戀人,後來因為誤會,各自東西。在波板、小吳和林雅的勸說下,兩位前輩終於盡釋前嫌,重歸於好。吳媽一家在大陸的旅遊將要結束,他們決定看完林雅的「飛鷹隊」毽球比賽再走。不料,小豆丁被一夥頑童拐走。大家分頭去找,波板終於在一處偏僻的糧倉發現了小豆丁,他隻身去救,遭到頑童們的圍攻。小吳、林雅及時趕到,救出了波板和小豆丁,但林雅「飛鷹隊」的兩名主力隊員受了重傷。毽球比賽如期舉行,由於主力缺陣和裁判不公,「飛鷹隊」連連失球。這時,布袋大師一行從美國歸來,在波板的請求下,「少林五祖」替「飛鷹隊」上場比賽。「少林五祖」施展少林真功夫,頻頻得手。在場觀眾大開眼界,歡聲雷動。在數日的交往中,小吳和林雅也戀愛了。小吳在分別時將一個傳呼機作為定情物塞到林雅手裡,林雅萬分激動,她騎著摩托車追趕飛駛的列車,將一串象徵愛情的項鏈通過車窗遞給了小吳,兩人含淚揮手告別。
F. 一部國外關於火車的電影,好像是二戰忘了是俄羅斯的還是北美的了,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把一輛廢棄的火車給
俄羅斯電影《邊疆/邊緣》
主演:弗拉基米爾·馬什科夫 ;尤麗亞·佩雷西德
男主角伊格納特是二戰英雄,戰爭結束,他被調去開火車。在集體晚飯上結識了索菲姑娘——一個孩子的母親,並開始約會。那樣惹惱了一直深愛索菲的斯泰潘,他在伊格納特的火車上動了手腳。次日伊格納特不甘落後於另一輛火車,一直提速,最終出了問題,弄壞了火車引擎,同時也失去了開火車的資格。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聽說附近荒島上有一輛廢棄的火車,只是前往荒島的橋斷了,而且那裡還住了個野人。他義無反顧的前往荒島尋找火車。由於他的到來打亂了」野人「的生活,和」野人「之間發生了激烈的沖突,後來才了解到原來她是個德國姑娘,也就是影片的女主角艾爾莎,戰爭期間逃亡到這里,一直在火車上生活了4年。由於他精湛的技術,火車很快被啟動了,這讓她看到了希望,也許真的可以離開那裡。之後他們就一起修補那段斷了的橋,克服了種種苦難後,終於成功的把火車開了出去。倆人也彼此產生了好感。伊格納特把艾爾莎帶到索菲的住處,艾爾莎把索菲從來不笑的小孩給逗笑啦,這讓大家很開心,因為索菲的孩子是那裡唯一的小孩,盡管他是個德國小孩。但是人們還是很排斥德國姑娘艾爾莎,他就一直保護著她,也得罪了當地的地方官,地方官決定上報,上面派來的人把艾爾莎和索菲的德國小孩都關在了火車廂里,准備送往刑場。索菲瘋狂攔阻,上面的人就把索菲射殺了,這讓大家很惱怒。伊格納特看到艾爾莎被帶走,就開著火車去追,最後終於追到了索菲,並從此和她幸福的生活在一起。...